我的姑父黃振康是我啟東老家的一位村醫生,現因肺癌晚期躺在上海醫院的病床上將不久于人世。

姑父他一米八0高高的個子,清秀的臉,說話不多,始終背著個藥箱。在我兒時的印象中,有點使人害怕不敢接近。

姑父年少時母親早死,他那為人豪放仗義的父親帶著他和兩個妹妹過著受寒挨餓的生活。成家后,有了四個小孩加上姑媽體弱多病,姑父他常常到處求醫問藥,細心好學的他便是從那時開始自學起醫學來的。四十多年來,他從一個門外漢在自己家人身上練習注射第一針起,逐漸成為一個經驗豐富特別是對于農村常見的老爛腿、燙傷、腎炎等的醫治以及針灸治療有著獨特技藝的一方名醫。但他依然象當年當赤腳醫生那樣,背著個藥箱走村串戶出診上門醫治病人,很少能閑在醫務室;依然象當年那樣只收取一點醫藥費,有時遇到特別困難的病人,他連成本費也不收。

姑媽多次提醒他年紀大了,深更半夜不要再出診了,自己辛苦還連累家人睡不好覺,讓病人去醫院,醫院有值班醫生的。他說人家相信我才來叫我的,怎么能不去,再說這點苦比起我早年吃得那些苦算不得什么。

旁人說,醫師現在都是私人診所,你有這么好的技術,又有這么多的病人,早應該發財啦。可他說,鄉里鄉親生病了,我不能趁火打劫,再說鄉親們都還不富裕,我收多少錢情面上磨不開,我不圖發財,只要能維持就行,他甚至還從不多的積蓄中拿出幾千元來無償援助村里修路。為此,他也沒少受我幾個表姐妹的責怪,也最終導致了既是同行又是上級主管的鄉衛生院的反感,因為到衛生院就診的病人越來越少。

鄉衛生院于是決定不能再讓他在村里行醫,限他只能在衛生院門診行醫,拿固定工資。然而時間不長,他最終還是回到村里,因為畢竟老百姓需要他回去。

他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一生從不抽煙喝酒,唯一吃的暈腥就是雞蛋,比清教徒還恪守戒規。

鄰里親戚哪家夫妻不睦、婆媳吵架找他評理,他往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把雙方都批得下不了臺,要求互相寬容、諒解。我們年輕的晚輩哪個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他十分反感,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恨,而哪個上學、找工作有了困難,他都無私的幫助,我們在他面前不敢有絲毫的放縱。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在我家鄉那沒多少文化的鄉親們那里,雖不一定能得到別人的理解,但卻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在鄉親們心里顯得那樣的親切,那樣的值得信賴。這么多年來,每當生病時,老人們總是對子女說,“我不要上醫院,你們去叫黃振康,黃醫生,他知道我的病,他看了我就好了”,因為病人的病史早已烙成為他大腦記憶中的組成部分;孩童們感冒咳嗽了總是嚷嚷“叫黃家公公打針”,因為他總比別人能更快地讓孩子們康復;鄉親們常常把信任與感激連同家里的雞蛋,不聲不響地放在他家門口,更是把選舉鄉人大代表的選票都毫不猶豫地投給了他。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當老天爺在他69歲時突然間把可惡的癌癥降臨給他時,成百上千的鄉親為他痛哭流淚,也讓我們晚輩在此時更深刻地體味到什么是真正的愛、廣博無私的愛。我想起了耶穌的話“我還有不多的時候與你們同在,后來你們要找我,但我所去的地方,你們不能到。這話我曾對猶太人說過,如今也照樣對你們說。我賜給你們一條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我怎樣愛你們,你們也要怎樣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