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的那天晚上,我和姐姐、母親、弟弟守著靜靜躺著的父親,輕輕訴說著往事,等待天亮,那些被我們翻開過的歲月,在烈烈的風中散開去。就像以往無數個日子一樣,父親沉默著,靜聽著,微笑著,我們似乎又忘記了他的存在。但過了那晚,我們卻永遠沒有了靜靜傾聽的父親。

沉默是父親的性格,靜靜的傾聽是父親留給我的溫柔的暖暖的夢。

幾十年來,父親母親做事總喜歡在一起,但母親是個愛嘮叨的人,而父親卻總是沉默寡言。母親一向身體不太好,而父親雖是黑瘦卻一直很硬朗,我們心里也總是時時惦記著母親,總認為父親能長壽,很少想到父親的需要。所以在父親生病之前我竟不曾仔細的看過父親一眼,父親的樣子竟是模糊的,只感到那是一個溫暖的所在。而記憶中的父親似乎總是在我們旁邊靜靜的傾聽。

十幾年前,我讀高中,離家50公里。為了能讓這個他們引以為豪的女兒安心讀書,父母總是每個星期騎著自行車去看我,用一個保溫瓶給我帶去不豐盛的飯菜。我總是狼吞虎咽,偶爾抬起頭看一眼父母,他們正看著我,那是所有父母看孩子的眼神,那寵愛的溫柔的目光。吃過飯,我和母親嘮嘮叨叨交流著校園里家鄉里的趣事。那時父親總是在旁邊靜靜的聽著,微笑著,似乎女兒的話總是對的。

2003年春節年初二,按當地風俗,我們一家、姐姐一家、弟弟帶著女友都回到家里團聚,父親笑呵呵的忙里忙外的張羅飯菜,連飯也沒吃幾口,母親說父親最近胃口不太好。問父親,父親笑著說,“到鄉醫院看了,說沒什么”。我們也沒在意,吃晚飯,又是打牌,又是切蛋糕。父親微笑著,靜靜的在旁邊看著熱鬧,幸福的目光追隨著我們。臨走時,走出家門好遠,站在門口的父親叫住了我,我跑回去,原來是我大衣的帶子沒理好,父親過來為我整好帶子,我沖著父親甜甜的一笑,響亮的叫一聲“爸,我走了。”父親微微一笑。這是我們父女幾十年來的一種默契,是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讀懂的感情。但那一刻我忽然想仔細的多看父親幾眼,因為記憶中封存的父親的樣子太久遠了,太模糊了,好久不曾仔細的看看父親的樣子。于是我仔細的看了父親一眼,父親微微的笑著,暖暖的笑容。我心里忽然有一種恐懼,害怕上天會責罰我們忽視了父親的存在。

不想那一刻竟真成了記憶中的永恒。我至今記得那天的歡聲笑語,我們幸福規劃著美好的未來,而生活就是這樣無法預料,也是如此殘酷無比,當時的我們,誰又會想到若干天后的某一天,像我們那樣在無奈中痛苦失聲,在回憶中遙遙相望。

年初四,父親被查出患了肝癌,是晚期。父親病了七個月,匆匆的走完了他54歲的人生。母親經受不了打擊,也病倒了。父親生病的七個月里,除了在醫院化療的時間,不是母親照顧重病的父親,而是父親每天早起給有慢性胃病的母親做雞蛋面魚,就像以往無數個日子一樣。父親的雞蛋面魚,我吃了十幾年,不好吃,但他不讓身體不好的母親早起。直到最后兩天,母親看父親起的很吃力,就說別起早了。結果父親就再也沒起來,兩天后永遠離開了我們。

每次住院化療的時候,父親總是將化療避開周末的時候,因為那時大家都能來看他。問他感覺怎樣,總說很好很好,然后忙著為我們洗水果,拿吃的,然后就是靠在沙發上聽我們在那海闊天空的講笑話。我們早已習慣了父親在我們左右的日子,常常忘記了他是個病人,父親似乎也總是樂此不疲,微笑著,靜靜的做他的聽眾。

  化療的時候,父親堅決不讓母親陪他,只讓我和姐姐輪流給他送飯。父親化療反應很大,有時吐的天翻地覆,但每次母親看它的時候,他總能狀態很好的聽母親在那里嘮叨家里的事,就那么靜靜的聽著,微笑著,溫柔的看著我們。在那溫柔的眼神里,我讀懂了父親對母親、對我們、對生活的無限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