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習窗,夜色拂面。每當我坐在橘黃色的臺燈下,打開心靈,一任思緒在五彩紛呈的書的浩海中徜徉,深味那種淋漓酣暢的愜意和無比美妙的快樂時,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父親。

父親是在濃情四溢的五月病逝的。那個季節,花也紅了,柳也綠了,小鳥鳴歌,河水唱晚,黃土高原上的我的故鄉正披裹春色。然而,直到生命的盡頭,直到人間的大門向父親最后關閉,父親的人生都沒有出現春天:就因為滿腹經綸,學因為學問太多,由此而被冠以右派的大帽子伴隨著父親完成了他的人生。

正是因為父親冤罹不公正的待遇,由此使我對讀書有一種很深的怨懟。但父親雖身處逆、境遭遇不幸卻一直孜孜不倦,與書同行的樂趣似乎使他從來都無暇顧及自身的遭遇,到是我對書的漠視成了他心頭的一種無奈和沉重。他在多次勸導我毫不奏效的情況下,有較長一段時間也就閉口不再跟我談讀書的事,我呢?為此自然也暗自慶幸了好長一段時間。不想后來有一天父親卻突然說要給我買一盞臺燈。

父親要給我買一盞臺燈!我聽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那個時候,由于家庭生活拮據,住房緊張,父親常常躲到巷子口的路燈下看書,酷夏忍著蚊蟲叮咬,嚴冬頂著寒風侵擾,冷秋的夜幕下父親瘦弱的身影常常宛若一楨剪影定格在昏暗的路燈下…….我想父親他是多么需要一爿沒有風侵寒蝕的小天地,又是多么需要一盞小小的臺燈供他安安靜靜地讀他那永遠讀不完的書啊!然而父親卻似乎從來沒有感到自己的辛苦,也似乎從來沒有想著應該為自己買一盞臺燈,而為引導我這個不愛讀書的女兒,竟破天荒地就要為我買一盞臺燈。

臺燈,一盞小小的臺燈,在當時絕大多數老百姓一盞15 W的小燈泡照明的年月里,那是在電影上看到的只有那些官宦人家方可享受的奢侈品啊!況且,父親在那頂特殊“大帽子”的優待下公職沒了,養家糊口都是問題,他有如此閑心逸志供我“揮霍”,這該是多么良苦的用心,投注兒女身上的又是那么深刻的情感啊!

親愛的父親......

我心頭涌動著一股強烈的沖擊波,眼淚就象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流了很久、很久......

正是因著父親這眷眷的舔犢之情,一向對書淡漠和仇視的我,不僅一夜之間對書發生了濃厚興趣,并且事隔多年后,每每想到由于父親艱難歲月中送給我的一個美好希望,使得我從此與書結緣,成為精神富翁,得以快樂、充實地生活,我就對父親感激不盡!是啊,當我在寒冷的冬夜感受知識的美妙,在炎熱的夏天體味思緒放飛的快樂,在疲累之際咀嚼“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壯美,在孤寂落寞之時吮 吸“三味書屋”的芬芳甘霖,當我穿越“雨巷”、走過“康橋”、攀援“長青藤”的時候,當我蒼白干癟的靈魂被翰墨紙香熏染得豐盈滋潤的時候,當我瘦骨鱗峋的生命被智者先賢的慧質喂養得肥美碩壯的時候,我又如何不對父親感恩戴德呢?

在后來的日子里,雖然由于種種原因,一盞臺燈成為他老人家留給我的一個永遠的憧憬,然而,在沒有父親的歲月中,我卻分明感到在我生命的旅程里,無時無刻無不都有一盞明燈在為我指點迷經,引領我不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