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普通百姓而言,也許一生就打一次官司,所以件件都是大案要案。”這是陳燕萍說的。

  陳燕萍是江蘇省靖江市人民法院園區法庭副庭長。她在法院工作22年,扎根基層15年,累計辦案3100多件,沒有一件算得上大案要案,多是家庭瑣事、鄰里矛盾或婚嫁糾紛。在旁觀者眼里,這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小事,是“清官”也很難斷的家務事。

 

老百姓的案件,件件都是大案要案

 

 ?。矗稓q的陳燕萍深知,案件處理是否公正,將直接影響到當事人的家庭和睦,進而影響社會的和諧,乃至全社會的公平和正義。

  靖江市新橋鎮新四圩西村的嚴樂其與鄰居嚴樂生,因小小的刺毛蟲鬧上了公堂。原來,嚴樂生家貼著圍墻有一排10多米高的槐楊樹,繁茂的樹枝斜著身子探進了嚴樂其家。每到夏秋季節,嚴樂其的院子里便到處爬著刺毛蟲,不小心被刺一下,身上又痛又癢。

  嚴樂生一家都在外打工,家中只有老奶奶看門。為了刺毛蟲的事,村干部做過多次工作,但因為聯系溝通不便,都沒能成功。嚴樂其于是告上法庭,要求嚴樂生家立即停止侵害,消除危險,并賠償其損失500元。

  陳燕萍決定從原告身上尋找突破口。她勸嚴樂其:“如果判處對方鋸樹賠錢,兩家人很可能就此成陌路。為這點事鬧得老死不相往來,不值得。不如縮小矛盾,只要對方鋸了樹,你就不要再計較了,再貼點工錢,讓對方心里也舒服點。”嚴樂其接受建議后,陳燕萍又及時給嚴樂生打電話,講述了有關法理,并將嚴樂其的想法與他交流。法官的誠懇、鄰居的退讓,也感動了嚴樂生。沒過多久,惹事的槐楊樹被鋸掉了。

  “村民的感情都很淳樸,但有時難免也會抬杠。你如果一本正經和他說理說法,他也未必把你當回事;如果你敬他一尺,他會敬你一丈。尊重他們多做調解,雙方都有臺階可下,問題就容易解決。”陳燕萍說。

  卞大貴曾坐過7年牢,出獄后決定重新做人,并與人合伙做建材生意,一心想多掙錢回報妻女。沒料到,兩年前的一場貨款糾紛,差點讓他家破人亡??卞大貴付了錢卻忘了向對方要收條,對方憑供貨合同將他告上法庭,要他“付清拖欠的10多萬元貨款”。

  苦等7年后的妻子看著丈夫又惹上這身官司,開始心灰意冷,說他不誠實,鬧著與他離婚。

  陳燕萍對案件事實進行了認真調查,經傳喚多方證人,查閱相關賬目,最終弄清了案件原由。經反復調解,原告最終撤回訴訟。

  如今,卞大貴已是江蘇首爾特鋼有限公司的副總經理。現在一拿起筆,他就想起陳燕萍對他說的話:只要牽涉到經濟往來,就一定要手續齊全,以白紙黑字為準。卞大貴虔誠地說:“她不僅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

  一個普通的案件,的確能影響當事人的一生。所以陳燕萍常說:“老百姓的案件,件件都是大案要案。”

 

調解優于判決,信服勝過屈服

 

  在陳燕萍所辦的案件中,有70%是調解結案的,婚姻家庭類案件的調解率超過90%。陳燕萍常說,贍養案件還會有親情,離婚案件還會有舊情,鄰里糾紛還會有鄉情,欠款糾紛還會有友情,交通事故還會有同情。這些“情”,就是她堅持調解的基礎所在,她認為,只要能喚起人間真情,很多恩恩怨怨都會煙消云散。

  農村有句俗話“一代官司三代仇”,很多案件如果當庭依法判決,對法官來說既省心又省力,但鄉親們抬頭不見低頭見,可能會因此埋下心結,甚至反目成仇。調解則容易消除雙方心理上的對抗。陳燕萍堅信:調解優于判決,信服勝過屈服。

  東興鎮陳某的前夫去世后,留下一兒一女。1983年,朱某入贅到陳某家,對兩個孩子傾注了全部的父愛??蓛鹤娱L大后混跡社會并犯罪入獄。老朱恨鐵不成鋼,在兒子出獄時不愿接兒子回家。小朱回家后就把老朱趕出家門,并揚言要殺掉繼父,村組干部親戚朋友也無能為力。有家不敢回的老朱只能起訴離婚,陳某迫于兒子的壓力,也怕鬧出人命,只好違心地同意。

  由于家庭財產在離婚案中沒有分割,老朱依然流浪在外,萬般無奈下,他只能繼續打財產官司。案件轉到了陳燕萍手上,陳燕萍陷入沉思:如果對案件簡單處理,很可能就釀成一起家庭悲劇。

  陳燕萍多次與小朱接觸后,感受到其對母親深深的愛,便上門開導他說:“如果你與繼父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你媽媽就同時失去了兩個她最愛的男人。你媽媽就算不死掉也會瘋掉,你忍心這樣做嗎?你這樣也算愛你媽媽嗎?更何況你繼父為這個家庭辛苦了20多年,你不懂得報恩,因為幾句氣話就要和他拼個你死我活,還算個男人嗎?”一席話說得小朱默默地低下了頭。

  陳燕萍又多次找陳某的表妹、小朱的女朋友以及鄰居做工作。小朱定親那天,陳燕萍鼓勵朱某主動幫助兒子張羅親事,并給準兒媳婦送了個大紅包。通過多方努力,終于拉近了他們的距離。如今,小朱已經結婚生子,對兩位老人也很孝順。朱某逢人便說:“我們家能有今天,多虧了陳法官。”

  律師季冬經手的一起房屋確權案,讓她領教到陳燕萍對調解的執著。

  年近七旬的吳老漢被侄女告上法庭。原告認為,吳老漢所住的房屋是原告父母的遺產;吳老漢卻認為房屋是自己出錢蓋的,自己扒心扒肺地為哥嫂養老送終,可侄女卻讓他落了個霸占房屋的惡名。雙方在起訴前已鬧得不可開交,矛盾愈積愈深。

  作為吳老漢的代理人,通過調查取證和庭審,律師季冬認為案件事實非常明朗,房屋確實是由吳老漢出錢所蓋,原告的訴訟請求應該駁回。由于原被告矛盾激烈,見面就吵個不停,所以季冬盼望著趕緊結案,對大家都是個解脫。

  但陳燕萍遲遲沒判。她多次召集雙方調解遭到拒絕后,仍不厭其煩地分別找吳老漢和他侄女談心拉家常,聊他們的叔侄關系,說他們的血緣親情,直談得叔侄二人從劍拔弩張,到淚流滿面、握手言和。

  季冬事后不解地問陳燕萍:這案子本來很好判,為什么一定要調?陳燕萍說,如果省事下判,案子結了,矛盾依然存在,糾紛還會再起。“如果積小怨成大仇,后果就嚴重了。這個案子,我只不過多費了些時間和口舌而已。”

  季冬因此深受啟發,在以后的辦案中,她在為當事人提供專業意見時,總是以低成本的矛盾解決方式為優先;在維護當事人合法利益的前提下,積極居間斡旋,盡量避免雙方的對抗和對立。“我想,這就是和諧司法,也是我們法律人都應該追求的執業境界。”

 

法官伸張正義需要智慧更需要“能動”

 

  作為中國農村經濟發展轉型期的縮影,靖江同樣濃縮了改革開放進程中的“頭疼腦熱”,法院案件數量近幾年來以年均20%的幅度遞增。案多人少,一些法官常采取就案辦案機械司法的工作方式,盡管在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等方面都沒問題,判案的效果往往得不到百姓認可,也無法達到良好的社會效果。陳燕萍說,只有堅持能動司法,在法律允許范圍內深入查訪事實,盡最大努力追求法律事實與客觀事實的統一,才能得到群眾認可。

  2007年,靖江園區法庭轄區內發生一起惡性交通事故,少女小蘭葬身車輪。死者家屬索賠無果,將肇事司機告上法庭。但在確定車主時,肇事車竟然冒出四個“車主”。駕駛員孫某稱,車主是王某;王某說,車輛已經轉賣給丁某;找到丁某后,丁某說車輛已轉讓給五保戶張某。

  小蘭的父母失望至極:如果法庭判定五保戶是車主,這個官司打了還有什么意義呢?總不能讓五保戶賠償吧?小蘭的母親有了撤訴的念頭。

  依據證據規則,誰主張誰舉證,法官輕易不會主動查證。但陳燕萍安慰小蘭的父母:“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復。”陳燕萍走訪五保戶張某時發現,張某家幾乎沒有值錢的東西,面對質詢,張某只是機械地重復著案情,對自己的過失并不抵賴。

  “他說話像背書,而且,五保戶哪來的錢買車?”細心的陳燕萍隨即詢問張某買車付錢時的細節,又分別與其他3名“車主”談話,找到了與張某買車付錢的細節自相矛盾的地方。

  重新開庭后,陳燕萍宣讀了詢問筆錄,句句發問擊中要害,4名“車主”亂了陣腳。最終王某當庭承認:“我是車主。”拿到賠償款后,小蘭的母親痛哭失聲:“丫頭啊,你可以閉眼了。”在場的村民無不動容。陳燕萍的積極查訪,讓這名農村婦女在最無助和最彷徨的時候,感受到法律的溫暖。

  江蘇飛躍機泵制造有限公司2007年剛剛改制,資金周轉非常緊張,湖北鐘祥市的一家企業卻拖欠42萬元貨款遲遲不還,還揚言“如果走司法程序,一分錢都別想得到”。當飛躍公司總經理王道紅看到接手此案的陳燕萍是個柔弱女法官時,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但陳燕萍給了他一個驚喜。

  根據原告的申請,陳燕萍迅速作出財產保全裁定書,并帶一名法警遠赴湖北鐘祥。此時,陳燕萍手中僅掌握被告的一個銀行賬戶,當辦理好企業資金凍結手續時,賬戶上只有2000多元。隨即,陳燕萍跑遍鐘祥市各家銀行,對被告企業的賬戶進行凍結,但這些賬戶上,只有很少一部分資金。

  陪同前往的飛躍機泵公司委托代理人徐生榮說,按照法律程序,法官到這一步已經盡職盡責了。他手足無措時,陳燕萍開始打聽該企業所在地,得知企業有老廠和新廠之分,由兄弟倆共同經營。他們奔波了50多公里山路,發現老廠已全部停產,供貨被新廠用掉了。交稅清單顯示這家企業完全有能力償還債務,但企業負責人就是不愿意出來商談。

搜集了充分證據的陳燕萍回到靖江,宣判被告必須償還所有欠款。2007年10月,拿著法院判決,飛躍機泵公司到法院申請執行,順利拿回了欠款。“這筆錢雖然不是很多,但在公司一分錢想掰成兩半花的時候,真的非常關鍵。”王道紅感慨地說:“沒想到陳法官能急企業之所急,而且很智慧。當初真小看陳法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