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是一個很學究味的話題,其實它觸及現實,猶如你手中的一雙筷子,無論面對的是千篇一律抑或五味雜陳,總得拿起或放下。

但我藉此言及本質或稱作命運的東西。比如國之命運,有朝一日我們都是國家的民眾,國家用政府的形式管理著我們,這時,國之命運與民眾休戚相關。樂觀主義每每言及五千年文明,幾乎要用幼稚的舞蹈語言來表達;我不悲觀,更不仇世,但也無由盲目樂觀。我直覺五千年王權統治下民生的實際,表達、發展甚至生存的空間其實非常有限。外在的王權似乎綿延遞嬗幾千年而垂垂朽矣,其實它已幻化滲透于世間萬象之中,千年成精,影子般附吸于我們的意識、觀念、文化和生活,最終成為集體無意識,成為文化的遺傳基因,成為我們自身的一部分。這樣脫胎而來的一群農民在上世紀中葉扛起槍桿子締造了一個共和國,習慣使用軍用地圖的他們繼續著固有思維為鞏固政權操勞,暫時還無暇顧及共和國的精雕細啄,更無全心用于讓滲血的焦土迅速肥沃長出莊稼,讓滿目瘡痍換為青山綠水。在所謂的政治協商會議上,各路曾經的諸侯和各方的精英折服于這些共和國元勛們的英雄主義,無論以假意或真心,暫且分得一杯羹。在分割完大塊的行政權力和作了最初的人事安排后,元勛們各歸其位稍事歇息去了。

“云飛劍舞雄千里,目電聲雷震萬方”,叱咤風云、英勇蓋世是國之締造者們共同的氣質和稟賦,常年的戰事磨礪出卓越的軍事才能,與敵人較量建立起堅強的自信,但同時也荒廢了對人文睿智的積累和治世經國的進修,缺乏操縱國家機器的專門技能,所謂“文韜武略”,也只不過是千年王權文化熏陶下的眼界和權謀,自我感覺良好,但時代的要求更高,他們的代表毛澤東也概莫能外。

無準備的開端即是草創。共和國的建立,其最重要的立鼎因素是什么?是法治,最高標志則是憲法。東方的共和國最初卻無治國之根本,發軔之機無別于王國之器。

老百姓的荒蕪家園劫后余生,久旱盼甘霖,他們太需要和平和秩序了,喘口氣,休養生息,過幾天太平日子。這來自民眾的要求能否得到滿足,民生的安全有否保障,完全取決于國家的“態度”,新生的共和國會將民生的愿望推向和處?

戰后余亂。建立政權的首領執掌國務而陷于事務,多年的隆隆炮聲鈍化了他們的聽力,盡管懷有“人民當家作主”的信念在履行使命,但誰也無法將來自社會低層的聲音通過法制化的手段讓其清晰嘹亮起來。

癥結在于這個東方大國還處在無憲的狀態里。

與此命運相反,越過太平洋,旁于大西洋西岸的美利堅,在合眾國建立之初,獨立戰爭的槍聲甫落,一幫精英們便將法治議題列為當務之急,隨即召開圓桌會議,幾番合議和推敲,反復理論,經過多次偉大的妥協,最終形成治國的根本原則并交舉國同胞去完成賦予其至高無上的邏輯力量的共同而又偉大的歷史使命??進行全民公投,由此誕生了治國的根本大法??一部完整意義上的國家憲法,保證了一個法治國家應有的基本特征:三權鼎立,法所明授,國家的一切權力均出于母法。

華夏民族命運多桀。建國后的第六年,國家發生了一件政治大事,有一個叫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國家機構匆忙間奉獻了一部稱之為憲法的東西,它明文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國家最高權力機構,其權力之大,可以制定和修改憲法,同時又宣稱,本法是國家根本大法,一切權力皆源之于母法。拋開內容不談,單從邏輯角度分析,這里就存在質疑之處。人大的權力是憲法授予的,而憲法卻由人大制定和頒行,這種狀況類似于并不陌生的“蛋雞孰先”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疑惑明擺著,有著這樣的來龍去脈,掩卷靜思,憲法的權威大打折扣。

這就是根本性問題。是王權至上還是憲法至上?是權力優先還是法律優先?是實施人治還是法治?這些關乎共和國前途命運的大問題已然淹沒于頻仍的政治浪潮中,而前行的歷史印證了合乎邏輯卻令人揪心的答案:階級斗爭理論被奉為治國綱領,人斗人,人咬人,人治人;極度個人崇拜;行政權力極度膨脹,司法萎縮和法制弱化而無法與之分庭抗禮,而那位共和國主席的悲劇結局為如此的社會現實作了最為深刻的詮釋。

共和國元首的人身安全、身家性命都不保,又何談共和與民生?共和國的框架已然變形,因為支撐這個框架的力點失衡了。

時代在前進,無論是西風東漸,還是改革開放,民眾從不同的視角窺見或察覺了國家政治體制的故陋和社會政治生活的殘缺,國家中樞神經也在歷經各類事件而遭受陣痛的襲擊,尤其是社會良知在反省中不斷探尋平衡的力點。

吏治社會是王權幽靈盤踞的地方,在那里,謊言重復一千遍就是真理;正常運轉的法治社會,真實就是力量。人治的實質就是長官意志,因無節制而必然滋生權力腐敗;依法治國,權威自在法斷,沒有不受監督的權力。日常工作中,你敬畏領導,是因為怕被穿“小鞋”;而在文官制度成熟的國度,你敬畏上司,是因為他比你更出色。在你的周圍有誰被提拔了,一定會招來異說或一定是幕后的交易;而在文官制度下,你的常年稱職一定會有回報,晉升提薪如期而至。而在東西方的政治笑料中,亦有不同的版本。這邊權大熏天的高層人物一旦落馬,非死即刑;而美國總統“出事”,最不濟也就是被彈劾下野,因為制度壁壘將其囿于規則之中,即有犯罪嫌疑,獨立檢察官也會給你澄清事實的機會。

如此,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就潛伏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法治離我們有多遠?放下筷子,諸輩一定會去作更深的思考。我信,因為我們面臨著同樣的命運,也同樣爭取改變這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