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員培訓,保安換崗,又剩下我一個人在大廳值班。

正忙著手頭急需完成的工作,門口忽然傳來手柄按動的聲響。我抬頭一看,儼然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來人叫李某,是一起執行案件的申請人。讓我驚詫的是,以往總是愁苦哭泣的李某今天居然笑容滿面。

幾年前,李某的丈夫不幸在一起兩車避讓的交通事故中死亡,除判決保險公司的賠償數額外,法院還判決肇事司機張某應賠償李某及家人損失20余萬元。

保險公司依照生效判決足額賠償了,但張某除事故發生后墊付的數千元外再未賠償分文。李某申請強制執行,但經法院窮盡財產調查措施,張某確無財產可供執行,最終只能終結本次執行程序。

從此,李某就成了信訪室的老熟人。她幾乎每周必到,來就絮叨兩句話:要么拿錢,要么抓人。

執行案件終本后,執行法官又數次找到被執行人張某,也對其司法拘留過幾次,可張某堅稱沒錢,調查也確無財產,拘留期滿后只能放人。

李某其實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并不埋怨執行法官。但對此結果,李某也頗感無奈。

因為家住得比較近,李某常來法院,有事沒事就與我攀談。李某告訴我,她與丈夫同是某事業單位退休人員,丈夫曾經多年擔任單位領導職務,收入都不低。退休后,兩人含飴弄孫,沒事就一起到街上逛逛,日子過得很是愜意。誰知天降橫禍,丈夫才退休幾年就遭此不幸。李某傷心欲絕,差點哭瞎了雙眼。

李某說,自己與丈夫感情深厚。丈夫去世后,她三四天未進水米,也未上床休息過半刻。至今,她仍將丈夫日常穿著的衣服及使用的靠墊放在床上,仍從自己慣常的一側上床。每天回家,習慣性地對著掛在墻上的丈夫照片說話。

讓李某難過的是,年過九旬的公公還需要人照料生活起居。吃飯什么的都好辦,但洗澡這件事卻讓她非常為難。丈夫在世時,洗澡自然是他負責。現在丈夫去世了,給公公洗澡的任務就落在了李某的肩上。

李某說,每次想到要給公公洗澡就犯愁。夏天天熱,每天要洗澡,她只好讓公公穿著內衣坐在沐浴噴頭下給他清洗,最后再讓公公自行換衣。冬天,家中溫度不夠,要送公公到浴室洗澡,她就只能央求女婿或鄰居幫忙。

李某說,每當這時候,她都忍不住痛訴,不是丈夫離世,怎么也輪不到她這個兒媳給公公洗澡啊。

說到動情處,李某又是一場嚎啕大哭,直哭得喉嚨聲啞,雙眼紅腫。

前幾天,張某再次被司法拘留,執行法官仍在做工作,極力促成雙方和解。李某這次來,估計與此有關。

沒等我開口,一進門,李某就急忙大聲告訴我,案子結掉了。我問怎么結的,李某嘆口氣,笑容也淡了下來:雙方達成和解協議,張某給10萬元,分3年付清,李某及家人放棄其他請求。

我忙問第一期有無給付,李某點點頭,說今年的3.3萬元已經給付完畢。我安慰李某,分期給付也可以,達成和解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李某苦笑,說自己并不在意這點錢。這倒是真話。李某一年的退休工資也有5萬元左右,足夠她生活。李某說,若是丈夫還在世,現在的工資起碼七八千,張某的這點賠償款又算得了什么呢。說著說著,李某的眼淚又來了。

我趕緊抽出幾張面紙遞過去。李某接過面紙,一邊拭淚一邊跟我說話。

李某說,女兒女婿都勸她好好保重身體。我也勸李某,凡事想開點,要好好生活才是對亡靈最大的告慰。李某微笑點頭,說自己會好好活著。公公還健在,本應是丈夫這個做兒子的照料,丈夫不在了,她要替丈夫盡孝,照顧公公終老,否則以后無法向丈夫交代。

看著雖不停流淚卻依然面帶笑容的李某,我倍感心酸。言語的安慰是如此蒼白無力。李某失去了親密的愛人,賠償款大幅縮水還遲遲不能到位,心中的傷痛只有她自己慢慢舔舐,而這種傷痛,將伴隨她漫漫余生。

就讓時間來撫平她心中的傷痕吧,祝愿她過好每一天!(當事人均系化名)